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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巔聞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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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巔聞道

人皇的話讓柳四娘不禁惶恐起來。

“這……這不太好吧,我、我什麽都不會啊……”柳四娘縮著脖子,膽怯地低著頭,擡起眼皮偷瞄人皇。

人皇換了個姿勢,虛握的拳頭撐著側臉,居高臨下,面無表情地盯著柳四娘,仿佛是一頭兇殘的猛獸用目光咬緊了他勢在必得的獵物。

好像、也許、可能,人皇不允許她拒絕。

柳四娘更驚恐了,但她還是深吸一口氣,鼓起勇氣道:“那個……人皇陛下,我一點兒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……”

她閉了閉眼睛,繼續說:“我不知道仙祖是誰,也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改名叫柳尚青,我只知道自己是從柳家村來的。”

“我不想留在這裏。”

“我要回家。”

說完,柳四娘才松了一大口氣,感覺從發現自己身處異地開始就產生的窒悶感消失了一些。

“失憶了?就目前的情況來看,你起碼失去了近百年的記憶。”人皇緩緩開口,“嗯,無需擔憂,本座自會差遣仙人中擅長醫術者為你醫治。”

“雖然記憶有失,但你畢竟與飄歲相識,若他知曉此事,也會領你去見春使,春使仁心仁術,斷不會置之不理。”

春使……是指春夏秋冬四使者中的春使嗎?

“啊,好,好的,額……謝謝人皇陛下。”柳四娘略一躊躇,“可是,可是就算我真的想起來了,我大概,也還是更想回去的。”

“柳家村窮山惡水,民皆環堵蕭然,這等不毛之地,你還想回去?”

人皇微微蹙眉:“留在勝寒之巔有何不好?是衣食住行不合心意,還是不長眼睛的下人怠慢你了?”

“沒有沒有!”柳四娘連忙搖頭說道,“勝……嗯,勝寒之巔是很好的,我這輩子沒見過更好的地方了。”

“我不知道如果我恢覆了記憶,會不會選擇留在這裏。但是我分明記得,我學習法術是為了改善柳家村。”

“我聽先生講,至聖先師曾說過:三軍可奪帥也,匹夫不可奪志也。”

“我想回柳家村,就算是陛下,也不應該阻止我。”

人皇聽後靜默良久,突然輕笑了一聲,直身看著階下挺直了腰桿的女子:“不虧是他,眼光一如既往得好。”

誰?柳四娘迷糊了。

是在說那位好像和自己熟識的仙祖飄歲嗎?

“罷了。”人皇站了起來,一步又一步,緩緩走下了臺階,徑直從柳四娘的身邊走過,“你先隨我來。”

人皇速度很快,柳四娘一個轉身間,他已經走到了大殿門口。柳四娘不得不拎起裙子跑著跟上。

“我們要去哪裏?”柳四娘跟在人皇身後,小聲問。

人皇頭也不回:“清凈之地。”

“咦?”

“修行。”

“我不要!”柳四娘抗議道,“我要回柳家村!”

人皇停下了腳步,猛地回身,衣衫下擺劃過了一個鋒銳的弧度,如鷹隼般淩厲的目光把柳四娘嚇了一大跳。

“不要試圖挑戰本座的極限。”

人皇的神色很冷,聲音更冷,像是廣袤冰原上呼嘯的寒風,無論誰被咬住了,都難免被生生撕下一層皮來。

“你以為你為何能站在這裏?”

“本座是給飄歲面子。”

“再敢聒噪,就莫怪本座無情了。”

看著眼前心驚膽戰的柳四娘,人皇冷哼一聲,大步朝前走去,沒有再給她任何一個多餘的眼神。

柳四娘動了動腳,猶豫著自己還要不要追上去。

“跟上。”人皇沒有回頭,不耐煩地低呵。

柳四娘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,連忙一路小跑,跟著人皇左拐右繞,一直來到了一處懸崖邊上。

這裏……

柳四娘錯愕地東張西望,這裏不就是三省崖嗎?

時值黃昏,厚重的雲霧盤踞在天邊,半落的夕陽透過空隙,垂下一條條姹紫嫣紅的霓霞,為遠近群山鍍上了一層絳色的輪廓,那恍若被刀劈開的峭壁都帶上了毛茸茸的鈍感。

“像三省崖?”人皇看出了柳四娘心中所想,出聲說,語調沒有絲毫起伏。

柳四娘下意識地點點頭:“這分明就是三省崖嘛。”

聽了她的回答,人皇微笑了起來,難得不帶任何譏諷或狠厲,連目光也有一瞬間的柔和。

“此處名喚聞道崖,乃飄歲多年前親自建造。”

“朝問道,夕死可矣。”

“按照三省……不,是山鷹崖的走勢辟出山體,栽種草木。”

“以此紀念儒家的至聖先師。”

原來至聖先師那麽厲害啊,連仙祖和人皇這等神仙都專門建造了一座懸崖來紀念他呢。柳四娘若有所悟。

“來了。”人皇冷不丁出聲道。

什麽來了?柳四娘擡起頭,看向懸崖邊緣,才發現這聞道崖上,除了她與人皇之外,還有第三個人存在。

那是一個正襟危坐的老者,皮膚如老樹皮似的幹枯,臉上的皺紋猶如縱橫交錯的溝壑,雖然年事已高,身材依然挺拔高大,甚至可以說是魁梧。

柳四娘嘗試著向老者打了一個招呼:“老爺爺好……”

“你好啊,小姑娘。”老者向他們的方向微微頷首,面帶溫和的微笑,讓柳四娘頓時身心舒暢,如沐春風。

老者慈愛地註視著柳四娘,對站在她身邊的人皇視而不見。

“真是個好孩子。”老者向她招招手,“來,過來這裏坐。”

柳四娘下意識地看向了人皇,人皇嘁了一聲,似乎對老者的忽視頗感不滿,也懶得去理會無所適從的柳四娘,徑自拂袖而去。

沒有辦法,柳四娘只好上前坐在了老者面前。

她打量著寬厚慈和的老者,目光不由自主地游離了一下,這個老人家笑起來好像那個白衣先生啊……

“老爺爺,我現在要做些什麽?”

老者的笑容帶著孩童惡作劇成功時會出現的狡黠天真:“這個嘛……當然是聽我授課啦。”

“欸?”

花開兩朵,各表一枝。

人皇速度很快,只三兩步就已經回到了大殿。大殿門口站著一個俊秀至極的青衫男子,正單手負在身後,擡頭望著朱門上的牌匾。

“阿冕。”身披青衫的青年察覺到了人皇姬識冕的到來,悠然回頭朝他笑道,這不是吳嵐跡又能是誰?

姬識冕一見吳嵐跡,威嚴穩重的面具就被他卸了個幹凈,神采飛揚,眉眼間竟生出了幾分少年意氣。

“你的法術愈發精進了,竟然連我都一時看不出破綻。”姬識冕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湊到了吳嵐跡面前,“不過啊,我還是發現了你構築的那些幻境,樓風他們都還被蒙在鼓裏呢。”

“哦,是嗎?”吳嵐跡故意拉長了語調,唇角含笑,不是平日裏那種禮貌卻疏離的微笑,而是親近的、舒暢的笑。

“那你不妨說說,這裏有幾處不是幻境呢。”

姬識冕挑起了一邊的眉毛:“聞道崖,落九天瀑布,還有這個烈斌殿。”

他指了指大門上書寫著“烈斌殿”的牌匾,言語流露著不加掩飾的得意。

吳嵐跡眨眨眼睛,豎起一根食指貼在唇邊:“不止哦,再仔細瞧瞧。”

姬識冕瞇起了狹長的鳳眸,仔細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吳嵐跡一番,敏銳地抓住了一絲不協調之處。

他發出了一聲沈悶的鼻音,道:“你甚至不願意用真身來見我?”

話語中竟帶著幾分委屈。

“你又錯了。”吳嵐跡眉眼彎彎,“只有衣物是幻境呢。”

主動說出答案後,他便輕輕揮手,衣袖揚起又落下,只一眨眼間,一襲青衫已經被白衣取代。

姬識冕這才舒展了眉頭:“原來是這樣啊……”

“你就這麽看好那個小姑娘?甚至還為她開啟了聞道崖的‘聖賢遺風’。那麽多人來求你讓他們聆聽至聖教導,你還要多方考察才肯點頭,結果到了這個小姑娘,你倒是直接就領著她上了聞道崖。”

聽了這話,吳嵐跡轉頭看向姬識冕,笑而不語。

“好吧好吧,我猜到你要說什麽了,又是心中自有考量是吧?”姬識冕毫無帝皇風範地撇了撇嘴,“你註意一下時間,別把柳四娘扔在聞道崖就撒手不管了。她沒有法力,不能讓魂魄離體太久。”

他頓了一下,強調道:“就算有浩然正氣護體也不行。”

吳嵐跡握了握拳頭,有點心虛:“怎麽可能,我哪有那麽不靠譜。”

姬識冕沈默了一下,過了一會兒,他幽幽開口說:“上次你為了葉甘草留在地爐村,把喜兒留在我這裏,然後……還需要我提醒你嗎?”

吳嵐跡尷尬地笑了笑。

因為要陪葉甘草游歷天下,他讓安喜在勝寒之巔待了七八十年。

“算了。”看著吳嵐跡的表情,姬識冕心情大好,讓仙祖吃一次癟可不容易,他也樂得也見好就收,“接下來,就要看那小姑娘的造化了。”

吳嵐跡的計劃其實很簡單。

他先用儒家真言撬動了柳四娘的魂魄,也使她的心境足夠澄明,施展幻術改變她的外貌,然後用浩然正氣護著她的魂魄來到了勝寒之巔,讓她得以聆聽至聖先師的教導,從而催生浩然之氣。

期間還聯合姬識冕演了一場戲,如果柳四娘被榮華富貴迷了眼,同意留下,她就會失去前往聞道崖的資格。

至於引路的樓風……

姬識冕是真的不太喜歡他。

因為他是烈朝的亡國太子,姬識冕一看到他就會想起陷落的故國,能給他好臉色才奇怪,即使人皇心裏清楚這並不能怪樓風。

收作座下童子是一回事,疼愛與否是另一回事。

此外無論是神是仙都不可隨意插手人間之事,牽扯到一國氣運時更是如此。樓風是姬識冕求吳嵐跡瞞著天地道主偷偷救下來的,為此兩人曾一度發生爭執,甚至差點絕交。

兩人給他換了名字,變更了樓風酷似姬識冕的長相,對外宣稱他是撿回來的孩子,因為瞧著有緣就留在了人皇身邊。

為了讓樓風能成功脫身,吳嵐跡和姬識冕還精心替他制造了一場假死,但假的就是假的,不可能瞞過漫天神仙所有的耳目。

礙於人皇、仙祖聯手,他們也不敢多說什麽,最後只需要天地二道主默認,這件事就算過去了。

很快地道主就把人皇請過去,名為閑談敘舊,實為敲打警告。

吳嵐跡試探了天道主的態度,天道主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,不置可否。

樓風最終留在了勝寒之巔。

但他內心真正的想法,卻是姬識冕和吳嵐跡都沒有察覺的。

樓風常常站在勝寒之巔的一塊無名巨巖上,俯視著眼底的千萬裏江山。

這裏太高了,也太冷了。

終有一日……

他抖了抖寬大的衣袖,面無表情地想著。

吳嵐跡正與許久不見的老友喝茶談天吃點心,忽然,一陣凜然大氣的法力波動從聞道崖的方向傳來。見狀,吳嵐跡隨手放下了茶杯,杯底輕磕在桌面上,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響。

“餵!我的茶杯!”姬識冕痛心疾首,大聲控訴道,“阿歲你太過分了,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套!”

“沒壞。”吳嵐跡斜睨了他一眼。

姬識冕依然做西子捧心狀:“阿歲怎麽能這樣說呢……”

吳嵐跡早就習慣了姬識冕在自己面前的不著調,任由他繼續耍寶。仙祖望向聞道崖,目光澄如明鏡。

“這下,柳四娘大概真的要成為尚青仙子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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